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阵询问。

    琴声忽然再不语了,笛声又响了一阵,那边也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校尉怅然若失,看着队列的后面,却也慢慢放下了笛子。

    校尉,到上林苑让你去和乐师一同准备乐曲,现在估计人家也要吃饭。

    我接过了子实给我的大块炙肉,割了一大块递给转过身来的校尉。他赶紧谢过,却先把笛子还给我,我却直接把笛囊都递给他,先借给你了,好让你与人叙话。

    他对我很是感谢,兴冲冲收好笛子,才伸手接过去肉,和我们一起大吃起来。

    他说我的笛子声音非常独特,仿佛有两个声音,一为丝竹,一似金钟。我说,你吃完自己慢慢钻研就知道为什么了。

    这第一顿被人供奉的饭食,我和子实两个人都被一干羽林骑夸赞了饭量,说两位大人怪不得这么厉害。

    看来厉害和饭桶其实是一个意思。

    子实却忽然说,如果你们看到我们某个同学的饭量,再看看他的身形,你们肯定会认为他更本事。我悄悄问他,是不是子圣。子实点头,反问我一句,还能是谁。

    以前子圣就经常喜欢到别人家里打秋风。一边和你唠叨,一边吃别人家里的东西,等他什么时候唠叨完了,你还在心感庆幸之时,却发现,那一定是周边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了。后来,自从有了官职,开始沉默寡言起来,仿佛总是想着什么,你可能会不注意,但等他要说什么的时候,你同样会发现周围吃的东西已经消失无踪了。可他还是很瘦,远不如我二人如此高大雄健。我和子实算是襄阳书院最高大的两个,也最不似书生的两个,从背影常有人把我们认混。不过我们两个最大的区别,就是我们个子在十三四岁蹿起来以后,据说我那时候要比子实兄漂亮很多,和子玉那般,但是我一番胡长乱长之后,我的脸变形了,他的没有变形。于是子实兄“高大俊逸,英武不凡”,我“这小子真高真壮,长得还行吧”。通常有些人提到这个事情,会看着我深深叹口气,我知道她是故意的,所以通常我不理她。

    吃完饭,我跑回父亲的车那里,故意咳了几声,也没有人应声,拉开车旁窗户的帘子,看见里面已经没有了人,赶紧拨转马头去宋的车边问问。

    却是秋鸾挑开了窗帘回话。我立刻哈哈大笑,心呼成矣。再欲唤宋出来,却未想到,秋鸾这边回答道:“禀侯爷,大哥大人让我在这里休息,他在后面卫博士车上。”

    心下不禁大骂宋这兔崽子搞什么名堂。还有刚才那声大哥大人让我觉得事情有相当不妙的发展,虽然这个称谓有些好笑。

    还没有靠近那车,便听里面笑声传出,男男女女皆有,声音大多还都熟悉。然后便是一段谈经论道的话,提到以文会友,以友辅仁注1之类的话,我便觉得不好去打扰他们了,这干文人雅士兴趣正是这个。我和他们所能谈者不多,佩儿来估计会很开心,佩儿已经很久没有和谁谈过这些东西了。她只会安静地在宫中照顾我的起居,还有照料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小亦悦。想来,我真是愧欠她太多,而且其实她还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结发妻子。想来更令我觉得自己羞对于她。想去给她写封信,那便得写两封,若不给银铃也写,回去日子可就难过了。拿定心思,便要回自己的车写些东西给我的妻。

    忽发现旁边马车忽然停住了,拨转马头。发现马车左边轮子陷在一片泥洼处,前面被一块石头硌住轮辐。仲道兄在车内问何事,外面人答了,他便烦劳别人帮助推出来。有礼倒是有礼,但是这却又是这些文人雅士的毛病了。他们要不是这么多人都在一辆车上,也不至于陷了,两匹健马都一时拉不出来,而且竟没有一个下来帮忙的。我也不多说话,下马,用枪拨开轮前石头,自己在车前便使开蛮力。和着两匹马和旁边过来帮忙的羽林骑,立刻便拖了出来。随即,压住旁边羽林骑谈论我的声音,指指车内,让他们不要打搅里面人的清谈,便直接拨马回到自己的车那里了。

    说不定,我曾经以为的老爹,我们家老二的老爷子范孟博伯父,当年也是这样。这些清流,这些党人,就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,才最终败在了那群阉货手中。

    上得父亲的车来,让车夫继续赶车往前。这才坐下,准备给我的两位夫人写信,父亲的车确实比较舒服,垫子软,颠簸轻,还什么东西都有。从旁搬过一个几案,车壁上取下笔墨和砚台放下,忽然感觉车身一颠,险些把手中装着的松烟墨的袋子洒了。

    何人上得车来?既然来了,为何还在车外阶上。

    禀越侯,是婢女秋鸾前来随侍。

    哦,身手不错啊!进来吧。

    刚才车队停了,我不知何事,看见侯爷下马要登车,便下了车,跟着侯爷过来,看看有没有什么秋鸾能帮上的。

    哦,你还真机灵,帮我研点墨吧。还有,你唤宋玉东大哥是怎么回事?

    这个,您还是问宋大哥大人吧,奴婢不知道怎么回答。总之,他就叫我叫他大哥了。

    心里有些不甚爽快,不过定了定神,也无什么其它心思了,便只管先考虑措辞。手中则轻轻倒墨,父亲的墨比我用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差别,只是颗粒粗些。倒得少许,她便主动过来倒了一些水进去,并用墨杵轻轻研磨。待得墨汁浓稠正好,我却兀自发呆。记得曾有人在一个飘雪之日以酒研墨,写下了一个百字阵,至今犹能想起其中辞句,而此人亦在此队伍中。这一番,似乎想得久了,还得旁边人唤醒才能跳开此中。

    道声感谢,从旁找出几卷没有写过的竹简,展开便写:妻铃启,自离广信,已有时日,未知一切安好,特以信笺问之。常念卿讷于言辞,心忆昔年零陵……

    忽然发现不对,赶紧取刀刮掉铃字。正待重写,忽然觉得不好,便全部挂去。想想还是不好,便换了一卷空白竹简重新写了起来:爱妻佩亲启,广信僻处天南,冬日湿冷无常,未知双腿故疾之处可有不适。妻已有为夫骨血,平常时日需补养休息为上,无念诸事烦扰。亦悦已能学语,可让霍兰多多教习。夫领圣旨往上林苑,兹念若卿与银铃在洛阳,必携爱妻同往。

    我忽然停了下来,问了问秋鸾,你可知道一些描写上林苑风貌的词赋。

    这个似乎有些难度,她皱了皱眉头,似乎在思索。

    仿佛当年有个司马相如大人的《上林赋》就是写的。

    多谢,你可知道其中辞句?

    这个,却不是奴婢所能知晓的了。

    后来,我也不打算就这个大哥大人的称谓问宋了,我怀疑是因为秋鸾确实不怎么通文墨,他们文雅之人可能还是喜欢如佩儿这样的妻子。

    而我总感觉佩儿跟着我,对于她的才学,确实太亏欠她了。

    我冲着她点点头,也是。便要去问问仲道兄有关问题。弯腰站起身就要出去,待要出车门却停住,心道还是让他们聊去。反正佩儿也该知道我不谙此道,若真引了几句,还怕她以为我找人代拟词句,这便不好了。

    于是,回头坐下,继续写下去:听闻昔日相如大人曾著上林赋描绘此中情景,夫粗鄙,未尝有所耳闻。亦不能为爱妻确证其中景色与词赋中异同,只能待得日后信中为妻尽述。待得九年之后,夫在朝辅政,必择日携贤妻同往以散心怡情。闲话且放一旁,妻需保养身体,夫不在身旁,夜间孤独可邀银铃与卿同榻,卿二人份属姐妹,亦是幼时玩伴,应甚相得。宫内之事,多托于纳兰。只是尚需督导孔明好好读书,莫要偷懒,此事亦只能由妻代言,怕银铃早已告诉你,为夫昔年学堂之中也是个惫懒之人,实在有些羞于敦促他人用功。

    停下笔来想想,其实也不能怪我。主要是老师讲的有些东西,银铃在家早已经教过我,感觉有重复,便无心再听一遍。再偏巧身前有一胖子,此等天赐良机,若不睡觉,确实可惜。

    胸有千言,只觉竹简太短,不能尽述,待得归去之日,再与爱妻共叙相思之情。夫智敬上。

    忽然旁边有人说,您给您夫人写信,还用敬上。

    果然写串了!正待用刀划去,却有些叫苦,写了这么多,却错了最后,这划了最后,给人看了不好。想想忽然觉得算了,反正马上还要给银铃写,便给两位夫人一视同仁。所以,我立刻找到了说辞转移话题。

    秋鸾,你如何偷看我的信。我一边故作嗔怒,其实一边已经开始吹竹简,希望最后的字迹快干,以便装袋。

    啊,恕罪,这几个字在最后,无心却不慎看到,觉得有些问题,怕您写错了……越侯恕罪。

    那你觉得我的信写得如何?

    您写得挺好的,安国夫人见到一定欢喜。

    你还说你只看了最后的?

    秋鸾该死……秋鸾该死……

    算啦!你到车门口侯着,面朝门口。

    心道,给银铃的信,绝不能给你看的。

    当下,收好给佩儿的信,便展开一封新的。正在写的时候,又觉得车子一颠,墨险些洒出,帘子即刻被拉开,却是子实兄。他看我这样,立刻手一指我说,写信。

    此贼又看了看秋鸾面壁思过的样子,补了一句,给银铃姐的。秋鸾没有敢说话,却捂着嘴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这厮立刻心情大好,一拍大腿,皮笑肉不笑道:果然。

    他倒不客气,就地躺倒,随手松了松铠甲上的绳结:快点写,我马上也给玉儿写一些。

    忽然还怪哼一声,笑着说,你老爹的车就是不一样,还真舒服。

    我这边写完,给他让开一个写东西的地方,一个人躲角落里吹着竹简。问道,怎么想着到我这里。

    没什么,看不见你了,怕你丢了。问道你在车里,过来骚扰你一下,未想到你在写信,便想着也给玉儿写一封。

    此贼很是无礼,翻身过来就用指头扒拉我的竹简。我赶紧收起,此贼还振振有词,莫如此,为何不让我学些肉麻词藻。

    周玉能看懂?怕是你想看。

    玉儿已经能看懂战事邸报了。

    你们才分开一个多时辰,不至于吧。

    信是很重要的,你不会明白的。其实你第一封给银铃姐的信,还是我先看的。

    你先看的?

    恩,是啊,你第一封信,就写了个书简,连外面的封皮都没有写,还是文盛兄帮你写的。那天我帮在吴地的银铃姐押运粮草,碰到来送信的人。那人认识我,知道我要干嘛,就把信交给了我带去。我认得文盛兄的笔迹,觉得奇怪,便和银铃姐说了。银铃姐初时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,脸刷的就白了,咬着嘴唇,手抖得连外面的布包上的绳结都打不开。最后丢给我,让我读。我还没有读,银铃姐眼泪都下来了。我这读了一半,银铃姐才舒展了眉头,拿过去自己看了,还连声感谢我。你小子也真是的,那封信写那么短,银铃姐还问有没有其他的,我说没有了,她还上下打量我,以为我骗她。

    心中愧疚,真想展开那封信再多写几句,但是此人在车中,便想着还是以后多写点。

    我记得你当时最后一句,是弟智敬上。你别写习惯了,你这次没有写错吧?银铃姐现在可是你的平国夫人了,如果你还写作弟,怕你回去会被银铃姐修理一番的。

    没有!

    怎么这么恶狠狠的,那你是不是还用了敬上这个词。你对她应该用得上这个词的,我琢磨着。

    我刚要继续恶狠狠的说个没有,那边秋鸾又在竭力压住自己的笑声。此子正在车里,车里如此空间窄小之地,一眼便能瞟见。

    果然如此!

    秋鸾,你先出去。在车外阶上等候!

    秋鸾刚出去,这厮忽然转身,冲张牙舞爪就要过来的我伸出手掌喝止我:知道你要动手,我先写信,写完,你还要打,出去我们再打过。

    片刻,此人信成。我道你写得也太少。他说,写多了,玉儿也不认得。

    于是,我们两个真的出去,各自提枪上马,还用绳拴住穗子。

    这番厮杀便快了很多,倒不是我们哪个真的伏尸马下,原因是前面有人过来迎接我们。

    于是我们互相对冲了对方一句:“便宜你小子了。”便如自己赢了般趾高气昂回到队伍中。

    函谷关守关校尉是骑都尉的旧部下,接到洛阳传书,故而依制来接我们。除了与我们恭敬行军礼,为我们引路。还特地和杨奉多聊了几句,语气甚是谦逊。不过在我们看来都觉得他比骑都尉要能干很多,至少函谷关士兵的精神气特别足,比这些有些懒散的羽林骑要好不少。时近正午,关上巡逻换防法度严谨,极有章法。见到我们只当寻常过关之人,并无斜视围观注视等事。

    特地多问了一次他的名字,他名叫徐晃。杨奉似乎也很欣赏他直呼其表字公明还加个贤弟。在关上碉楼那边还有一员很年轻的将领。注意到他,是因为几个像是将军直属亲随般的卫兵,看着我若有所思,一路上关直到那边碉楼处与此年轻将领说话。

    子实还偷偷和我咬耳朵,看来你去过的地方多,见的人多,天狼不带,还是很多人认得你。

    在这里没有多做停留,只和他谈了谈此处防务,也无甚要紧话题。在他治所办完通关碟文,子实便说需得出发,他再致军礼躬送。

    出门之时注意到墙边武器架上两柄长柄大斧。一个斧面稍微小一些,问道何人兵器,徐晃答曰,卑将和舍弟。

    舍弟莫非城楼上之小将。

    他抬头看了看,那青年人还没有走。

    正是舍弟徐质。

    后来再无多言,他恭谨将我们送出。子实夸他统兵有方,部队纪律严明。他深表感激,不多时,便见礼告辞,回函谷关去了。

    我没有多说什么,我只是在想那几个随从,其实现在我想起来都觉得他们眼熟了,只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了。

    下面一路过城过关便如前面那般,再无什么紧要事情。只是第二日到了弘农,借了子实的印绶给我的家信盖了个戳,命人送到越国去。

    第二日还有一件值得记述的事情,及至黄昏时分,路南赫然有一座极险峻的山耸立至云间,仿佛由巨石削去四边,直接自平地壁立万仞而上。我至少在那里看着它看了一刻有余,不停惊叹其高峻雄伟,直到仲道兄说这就是华山,武帝时封为西岳,其名华,据蔡伯父言,其名或出自华夏,或华夏出于此,二种说法皆有,莫衷一是。

    我问他哪个有名更早,答曰,皆始于《书》(《尚书》),其中有华山亦有华夏,不过华山属于《禹贡》,华夏出自《周书》。

    那便是华夏出自华山。我笑着,权当作玩笑话,这种事情还得靠一些饱学之士去探究,非智这等闲散人等能解。注2

    再有便是这日照常就餐时间的琴笛合奏。羽林骑们也很享受,没什么人嚼什么舌头,都在听着琴笛之声,安静地吃饭。后来,我和子实总会有一个人主动与对方拉开一定的距离,这主要要看校尉的肉在谁手上。

    自别了华山,路南一直有一片连绵不绝的山。他们称为终南山,盖言其绝长安东西几百里南去之路也。

    初春的终南山,还是五彩斑驳的,日头整日游于其上,直落入西边远处。第三日,我们便是跟着这日头,随着上林苑令及其部属的迎接下,进入了上林苑。

    这日,皇上和众诸侯大臣们也该出发了。

    我却忽然搞不明白,皇上为什么要在这里办迎接各诸侯的庆典了。

    进去之前,校尉问我,这里真是上林苑?我只能点头,应该是吧。

    我忽然想明白,小瑾回来没有就上林苑和我说过一句话;父亲只是叫我来散散心,而不是好好玩玩。

    在他们给我们清点人数,登记造册时,子实拉着我走到边上说了一句:皇上是不是要和各诸侯要钱了。

    宋也凑了过来,指着远处那三个正在忙碌的上林苑官员,说了句更加耸人听闻的话。

    我想我的妻即便来了洛阳,我也不会特别欢快地专门找时间带她们来这里了。

    原本,我打算今晚写信给广信家里,遍说上林苑景貌,现在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来描述这里情景。

    但是,我想一个词可以形容我眼前的景象:衰败。

    注1:语出论语,原文是曾子说的,台湾著名学府辅仁大学之名就出于此。

    注2:清末章太炎认为,中华和华夏二词之华皆出于华山;但也有学者认为华出自花;还有《左传·定公十年》中释曰:“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,有服章之美谓之华”。今汉服复兴的仁人志士们多熟悉此句,在此亦向他们的种种不懈努力表示崇高敬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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