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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多,只得了半瓮。燕王大驾光临,没什么可招待的,只此清茶一杯。商请燕王不要嫌弃。”

    三人叙话多时。

    颜之希既有意逢迎,邓舍又存心与之交好,加上罗国器左右逢源,竟是宾主皆欢。颜之希叹道:“名下无虚!燕王礼贤下士,尊老重教。在下多日来,常听友朋提起燕王,无不称赞,都说燕王仁厚,名不虚传!”

    “贵省小毛平章年少聪慧,扫地王宽仁爱士。我这点名声,又怎么敢在贤士们面前提起?过誉过誉,实不敢当。”

    颜之希道:“古人云:白如新,倾盖如故。在下与燕王虽然初次见面,但燕王的风度,实令在下心折。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?”

    “交浅言深,是为忠也。老先生请说。”

    “小毛平章聪慧不假,惜其年少。扫地王宽仁爱士,在下居此陋巷,已有数年。扫地王来前,在下便在此居住了。去年至今,扫地王两度张榜求贤,邀益都才学之士,以为辅弼,却从未曾来过在下的家中。年少国疑,爱士而不入穷巷。吾不知其可也。”

    邓舍微微一笑,道:“扫地王日理万机、政务繁重,一时没空来老先生这里,还是可以理解的。”他表面上神情自若,心中暗自惊讶。颜之希还真是交浅言深,他猜不透其话中意思。突然来这么一句,隐有对益都的怨望,近乎怨言,很是突兀。

    却是因他不了解颜之希。

    其实不止颜之希,益都的很多士子,包括一部分的官员,都常有朝不保夕的恐惧。自古山东四战之地。以山东的地形而论,一面临海,好比个扇形,底窄而面宽,三面皆有受敌的可能。虽然西有泰山却无重岗复岭之险,东有大海而无深险奥固之都,且方圆不大,缺乏纵深。几处险要一被击破,全境即有可能不保。

    凡战乱之际,山东易成割据。然而凡割据山东者,却罕有成事的。何也?后人评价说:山东以自守则易弱而亡,以攻人则足以自强而集事。诚哉斯言。

    放下眼下说,如果王士诚积极进取倒也罢了,他偏不然,坐拥数路之地,不思进取,坐观田丰在前开疆拓土,他在后边悠哉乐哉,毫无雄心壮志,不客气的说,守户之犬耳。有眼光见识的人,怎能不为此心忧?

    就颜之希而言,如果是察罕帖木儿打过来了,山东重归元土,自然最好。怕就怕,就算察罕打过来了,山东就真的能从此太平无事了么?

    方今天下纷争,英雄四起。究竟鹿死谁手,孰能知晓?除了那些铁了心忠诚元室的,但凡有些才学的人,当此之时,谁不观望?欲择明主。

    天下文章在江南,江南文章在江浙。青田刘基、金华宋濂,他两人的名声,南北儒林中谁人不知?尤其刘基,早先视红巾为寇,恨不食其肉,寝其皮,便在去年,还不遗余力地辅佐石抹宜孙,试图为蒙元平定江南。而今,却不也应了朱元璋的召,与宋濂一道去了金陵?

    识时务者为俊杰也。

    颜之希的兄长任官蒙元,他身在益都,两兄弟分处敌国。且益都红巾,多粗鄙无文,他能在此种情况下,安然无恙地生活多年,就说明他不是个迂腐、不识时务的人。海东邓舍,不到一年的时候,平定辽东、掩有海东,年未弱冠,名声鹊起。知兵善战,能施仁政,有仁厚的美誉。欲则明主?这不就是现成的一位明主么?

    且,颜之希上午才与罗国器见面,下午邓舍就来拜访,若不心诚,何至于此?自邓舍来到,其实他就一直在暗中观察,在对谈的过程中,他现邓舍的确仁厚,一如风评。——,连日来,他从很多的地方,不同人的口中,都曾听到过对邓舍有类似的评价。

    故此,他终于下了决心,以言挑之,欲试邓舍之志。邓舍避而不答。

    罗国器打圆场,道:“在下听刘家公子说,老先生的书法冠绝齐鲁,愿以见。”想看看颜之希的墨宝。

    颜之希谦虚地笑了笑,正要说话,堂外忽然传来阵清脆的笑容,便如铃铛也似,悦耳动听。邓舍等人闻言转,见是个俊俏少年,年约十六七,头戴儒巾,身着阔服。

    但见这少年进了堂内,一双眼往邓舍身上转了转,虽见生人,不以为意,径直跑到颜之希的边儿上,拽着他的衣服,笑道:“叔叔,你须得为我做主。”

    邓舍与罗国器对视一眼,罗国器笑道:“敢是尊侄?果然人才俊逸。”颜之希苦笑道:“却叫燕王看了笑话。”原来这少年却并非男儿,而是女子。不是“尊侄”,乃为侄女。是颜之希兄长颜之美的女儿,现住他家。

    邓舍再转目去看,果然不错。见那少年虽戴儒巾,难掩清秀;身着阔服,更显纤腰。可不正是一个女儿身。

    颜之希道:“家兄在外,因此把家眷交给了在下,代为照看。”他吩咐那少女,道,“座上贵客,这一位是海东燕王,这一位是海东罗参政。阿容,休得顽皮,快来拜见。”

    那少女倒也听话,却不肯万福,学着男子模样,撩起前襟,跪拜在地,道:“颜家淑容,见过燕王殿下,罗参政。”

    她模样俏丽,又学男子礼节,举止言行,别有风味。邓舍看在眼中,不由心中一动。他不托大,起身回了一礼,道:“颜小姐复圣苗裔,我不过一介武夫,何敢受此大礼?惭愧惭愧。”

    颜之希无可奈何,道:“此女生时,颇有异像,满室芳香。因此最得家中老人宠爱,娇生惯养,自小顽劣不堪。好好女儿家,偏学打扮男装。燕王殿下毋要见怪。”

    “岂敢,岂敢。”

    罗国器笑道:“巾帼不让须眉,正该如此。”他笑问颜淑容,“有何事需得你叔叔为你做主?”

    颜淑容却不怕生,略整衣冠,便站在那里,抬起腿来,拍去适才行礼时沾在衣服上的灰尘。她从后花园来,衣上沾有落花,初时没觉,此时看见,一并摘去,不肯丢在地上,取出鲛帕,细细包裹了住。

    她举止自然,落落大方,把鲛帕重放入袖中,这才脆生生地答道:“梨花开罢脆梨香。适才我在花园梨树下,与貂蝉、西施饮酒流觞,投壶赋诗。谁知莫家哥哥好生淘气,拿石子丢我。待去打他,又跑的远了,所以来央叔叔做主。”

    邓舍与罗国器面面相觑。貂蝉、西施?莫家哥哥?

    颜之希解释道:“貂蝉、西施,乃在下这侄女给她的两个婢女所取的名字。莫家小子,即莫天朗之子,名叫莫子有。莫家系益都名门,家兄任伪元益都学正的时候,莫子有曾拜家兄为师,与鄙侄女早就相熟的。”

    貂蝉、西施乃古之四大美女,给侍女起这样的名字实在有趣。

    邓舍不由失笑。他从没见过这样淘气的女儿,心想:“若有四个侍女,另两个岂不是要叫昭君、玉环了么?”欲待相问,未免唐突,忍下不说。罗国器瞧出端倪,笑道:“有了貂蝉与西施,可有昭君与玉环么?”

    他们初次见面,远未到熟悉的地步。罗国器虽然代主问,少不了显得冒昧,换了别的女子定然不会回答。颜淑容却有什么说什么,大大方方,并不害羞,一本正经地答道:“可惜没有那么多的侍女。”

    邓舍笑出声来。

    颜之希忙道:“吾与燕王正谈要事,你不要在此捣乱。女儿家学什么男子饮酒投壶,流觞赋诗?快些回你房中去罢。”

    颜淑容长长一揖,唱诺出去,临走,不忘对邓舍与罗国器道别:“两位贵客请坐,不劳相送。”甚有礼貌,小大人似的。

    邓舍目送她离开,直到她的身影渐消失不见,犹自再三顾视。

    颜之希咳嗽声,道:“此女平时太过娇惯,今日冲撞贵客,实令在下惶恐。”罗国器笑道:“真挚无邪,天然可爱。与人言行,一片本色。古之所谓‘赤子’者是也,何来冲撞一说?燕王,您说对么?”

    “噢?对,对。”

    邓舍回过神来,端起清茶,忍不住又往堂外看了眼,院中槐花,绚烂如雪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1,颜之美。

    “颜之美,字宗德,历天成县教谕,益都路学正,庐州府教授,山阳县主薄,文林郎,东明县尹,主奉祀事。”

    2,小姐。

    元人称谓,“富户或有地位人家的未结婚女子,称为小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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